赵氏托人求签,一个苏州道婆说徐公子是命犯魁星,想要保命,今生不可再入秋闱。赵氏不信,又延请名师辅导,准备下场秋闱,不想儿子刚复习了两日,又得了重病······
一来二去,赵氏终于彻底断绝了儿子科举的念想。
这也就有了刚才开头那幕场景。
徐景的父亲,名叫徐延裸,是嘉靖三十八年进士。在浚县做了两年知县,后升为浙江布政司参议,掌一省粮储屯田诸事,一直干到现在。
这苏州府东郊的东庄,便是徐家所有。据说当年建成之后,连拥有三座弇山的王世贞都叹服不已。
去年六月,张居正推行新法,从考成法”开始,“以六科控六部,以内阁控六科”,综核名实,随时稽考、整顿吏治。
大刀阔斧改革下,底下混日子的官员就不好过了。
去年以来,各地巡抚巡按,参议佥事忙得鸡飞狗跳。
徐景的父亲,已经一年没回苏州老家,去年除夕之夜,徐参议还在杭州府城衙门通宵加班,做假账。
徐景从丫鬟手中接过茶水,递给母亲,安慰道:
“好了,都听母亲的,不读书了,以后安心做个纨绔子弟。”
赵氏接过茶水喝了口,脸上难得露出欣慰之色,拍拍儿子肩膀,笑道:
“这就对了嘛!!”
“你爹常说,先皇驾崩,新皇继位,这几年朝局乱的很,为官未必好,他都想隐退!再说那北京城不过砂砾场,风大沙大(注1),做到首辅又如何?想那高肃卿(高拱),一着不慎,便被张江陵陷害扳倒,落得树倒猢狲散······”
徐景恭恭敬敬站在旁边,听母亲絮絮叨叨。
“苏州到底是通都大邑,咱家又不缺银子,亲戚好多在衙门里!你不愿和其他士子那般结社讲学,议论朝政,便学你爹,去造园作亭,吟诗作画,银子,总是花不完的,非去五脊六兽的争科考作甚?咱徐家,又不是小户寒门·····”
一席话振聋发聩,徐景久久无语,呆若木鸡,良久才道:
“娘亲说的是!孩儿受教了!”
丫鬟仆人早备好饭菜,徐景搀扶母亲,来到拙修庵旁边的耕息轩进膳。
小院门外树有篱屏,轩外挂着斗笠蓑衣,放着些锄头䦆头的农具,当然,农具都是崭新崭新,可见都是些摆设。
当初,徐延裸修建耕息轩,想的是效法陶渊明种豆南山下,耕作回来,坐在北窗下读书,最后进入香甜梦乡,不过现在看来,父亲的这个念想只是奢望罢了。
“韶儿,这是佃户新献的野味,快尝尝。”
一桌子鹿肉獐肉,山珍海味。
望着一边给自己斟酒,一边频频暗送秋波的婢女,两世为人的徐景,有些犯迷糊了。
赵氏忙着给儿子夹菜,唠唠叨叨:
“也不知你爹在浙江吃的可好······简直混账,如今非要衙门分置三本账簿:一本记载发文、收文、章程,一本送各科备注,最后一本送内阁查考,新官上任,折腾死人!”
徐景当然清楚,小皇帝身边的那位张先生,可不是什么善茬。
以他对晚明历史的了解,此人在变法期间,对江南豪绅——也就是徐家这样的大户——极为痛恨,后来更是祭出了海瑞这把利器,对豪绅痛下杀手······
徐景挥退丫鬟,起身给赵氏满了杯酒,若有所思道:
“娘亲不必担忧,张江陵勾结太监冯保,用诡计驱退高肃卿,如今独揽大权,作威作福,他未必能行的久,且拭目以待。”
注:
1、明代北京沙尘天气渐趋恶劣,许多在北京居住过得南方文人都有类似记载,如屠隆在《在京与友人书》中曾抱怨说:“燕市带面衣,骑黄马,风起飞尘满衢陌,归来下马,两鼻孔黑如烟突,人、马矢和沙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