棺木[1/2页]

从回忆中猛然抽离的滋味并不好受。



回神的瞬间, 乌行雪耳边还有无数声音错综交杂。



他能听见萧复暄说“我在人间见过你”,能听见落花山市的说书和叫卖,也能听见京观的风声、隐隐鬼哭以及高塔上的钟响。



甚至还有在他斩断乱线时, 不知名的灵魄解脱后徘徊不走, 问他“你是谁”的模糊嗓音。



……



太多太多。



但最终,这些回忆里的声音都消散了,只余下了一个念头——



这就那座塔。



这座封家密地里的高塔, 就是散修住过的那座。



乌行雪穿过神木虚影, 看着他们身处的这座高塔。



在萧复暄剑气横扫之下, 整座高塔一片狼藉, 椽梁砸落断裂, 里面包裹的白玉精和神木枝丫散落在地。



全然没有半分当年的痕迹。



它模样有所更改,构造略有不同, 最顶上的那枚古钟也不见踪影。即便当年住在高塔的散修站在这里,恐怕都认不出来。



准确而言, 是不可能认出来。



因为在那段往事的最终,在乌行雪斩断乱线之后,那座高塔已经毁了——



那位散修或许是元气大损无力回天;或许是厌倦了不断的挣扎与回溯, 又或许是善的那一面又占了上风……



他丢了一道咒术,自己阖目端坐于塔中,同高塔一并葬于无边炎火。



依照常理,那座高塔既然已经毁了,便不可能再出现。



世人都会这么想, 除了乌行雪。



因为在乌行雪眼里, 一座毁去的塔也可以完好无损地重新出现。



但不是在现世, 而是在某一条线里。



如果当年的天诏不小心漏掉了一条线, 而当初的灵王没有斩断它, 那么,那条线上的一切人和事便会继续沿着时间朝前走。



散修可以没下那道咒术,高塔也可以继续存在。



他们现在就站在一条没被斩断的线里。



“怪不得……”



乌行雪轻喃出声



怪不得之前宁怀衫和医梧生说封殊兰的年纪算起来不太对劲,而封徽铭这个人他们更是从未听说过。



因为这里同现世根本不在同一条线上,这是当年的一道分支。



***



但即便是分支乱线,也是有因果的,不会出现平白无故的牵连。



一般来说,这座高塔即便没有被毁去、继续存在,也是与那位散修关系最深。



可如今,它出现在了封家的密地里,被封家圈划进了自家地盘。



那就十分耐人寻味了。



要么封家与那位散修关系密切,散修走了或是死了,将高塔留给了封家。



要么就是最为常见的理由——怕高塔里残留的邪术禁术为祸人间,封家作为修行者,把险地圈进了自家镇着,只是镇着镇着又起了一些私心,于是开始借助高塔里的神木之力助其修行。



再或者……就是封家出于某种缘由,需要借助这座高塔做一些事,所以将它划进了自己的地盘。



乌行雪正盘算着,忽然听见一声锵然剑鸣。



就见“免”字剑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,直冲封徽铭而去,贴着他的脖颈钉在墙上。



封徽铭脸色煞白,眸光死死盯着不断颤动的剑身。



他倒也没有坐以待毙,就见他忽然下滑,避开剑刃的同时躺倒在地,而后两手一撑。



他横翻一圈,想要去抓自己的剑。



就听“轰”地一声响,“免”字剑依然从墙面拔出,精准地钉在他手前,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他的动作。



他但凡再往前伸一寸,就被剑钉穿手掌了。



封徽铭倒抽一口气,反身又是一滚——



再次被剑贴脸挡下!



他挣扎了好几回,最终脖颈、手脚、连同头顶都被金光剑影死死抵住,只要再动一分,就是横尸当场。



“你——”封徽铭目眦欲裂却动弹不得,他捏着拳,咬牙道:“上仙有话直说,何必如此相逼!”



就听萧复暄的嗓音响起,沉声问他:“这塔为何在你家?”



乌行雪先是一怔。



继而反应过来,萧复暄的气劲还缠绕在他心脏上,能听见他心中所思所想,自然也知道了他方才盘算的那些。



封徽铭两眼充血:“我不知!”



他眼珠来回转着,看着抵住自己各处命门要害的剑气,又道:“我当真不知!”



萧复暄却冷冷道:“你知道。”



他喘着气,愣了一瞬,而后又哑声说道:“我从何知晓?!我来封家时这塔就已经在了!我所知晓的都是家主告诉我的。我先前就同你们说了!这是我封家密地,家主从来都是这么告诉我的,我也从来都是这么听的!这是我封家密地,我家自己建的塔,我——”



话没说完,乌行雪就已经到了他面前,低头打断道:“看来你是真的知道,我刚才都差点让你唬住呢。”



他起初以为萧复暄那句话是在诈封徽铭,但很快便明白过来,其实不是,封徽铭确实应该知道一些事……



封徽铭辩解道:“什……我没有,我所言俱是真话,没有半句虚言!”



乌行雪道:“是吗,可你反应不对啊。”



封徽铭惊了一下:“你这是何意?”



“你若真是一无所知,家主说什么你就信什么,觉得这塔就是你封家自己建的。”乌行雪指了指萧复暄,“那他方才问你‘这塔为何在你家’时,你就应该理直气壮地说,你家建的塔,不在你家还能在哪?”



乌行雪顿了一下,又道:“或者……哪怕露出一点听不明白的表情呢。”



乌行雪说着,一提袍摆半蹲下来,垂眸看着封徽铭,嗓音慢慢沉下来:“可是你没有,你答得太快了。”



他答得太快了,连一丝疑惑都不曾有,说明他听明白了萧复暄的问题。也说明他知道……这塔本不该立在封家。



封徽铭浑身一僵,死死盯着乌行雪,嘴唇因为抿得太紧,泛着一片灰白。这让他身上透出一股很古怪的死气来。



乌行雪皱了一下眉。



他差点以为那是错觉,又仔细打量了封徽铭一番,正要伸手探一探究竟,就听见萧复暄的嗓音瞬间到了近处,说了一句:“你快死了,你知道么?”



这话过于直白,封徽铭立刻变了脸。



就连跟过来的宁怀衫都是一惊,小声道:“真的假的?”



萧复暄不答。



封徽铭更是紧抿着唇,眼珠充血,一言不发。



那股灰白死气愈发明显起来,挡都挡不住。再加上他的反应,就连宁怀衫都“啧”了一声,说:“看来是真的啊!你自己也知道么?怎么一声不吭的。”



“我能活。”半晌之后,封徽铭哑声道,“我找到办法了,我不会死的,封家……封家如今的境况缺不了我,我不会死。”



他忽然说着这些话,听得乌行雪眉毛一抬,转头同萧复暄对视一眼。



乌行雪借着心口缠的气劲传音道:「萧复暄,他为何快死了?我看他身上这死气来得奇奇怪怪,不像是身体有问题。」



萧复暄扫量着封徽铭,又伸手探了一下对方的灵,传音答道:「像是某种换命禁术。」



乌行雪:「换命?」



萧复暄“嗯”了一声,又道:「另一个人应当已经死了。」



乌行雪明白过来。



有人想要用封徽铭和某个死人换命。



这种术法始终在进行之中,说不定已经完成了大半,所以封徽铭身上才会萦绕着这种不知来由的死气。



其实想要激出封徽铭的实话,当着他的面说这几句效果最好,因为没人能接受自己被换命,而且还是被牺牲的那个。



那实在有些悲哀……



但乌行雪选择了传音,没有去激封徽铭。



其实即便封徽铭不说,他们现在也能猜个大概——



封徽铭在封家如此地位,能在他身上动这种手脚的,整个封家放眼望去,恐怕也只有那位家主了。



而且,既然禁术,总得借助一些不那么光明的手段,或是阴魂、或是邪物。



如此一来,散修的这座高塔为何会在封家,似乎也有了眉目。



乌行雪又借传音问:「你能探到他的命换给谁了么?」



萧复暄:「我试试。」



乌行雪点了一下头。



一旁的宁怀衫眨巴着眼睛,看了他们好几下,头顶缓缓生出一个问号:“城主,你为何忽然点头?是有谁说了什么话吗?”



乌行雪:“……”



宁怀衫:“我是聋了吗?”



他问完,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明白过来:“噢,传音……”



乌行雪见他自己就弄明白了,正要随他去,就感觉自己手臂被人戳了一下,宁怀衫可怜巴巴的声音传过来:“城主,你别只跟天宿传,你这样我慌。”



乌行雪:“?”



“你慌什么?”乌行雪纳了闷了。



“我会以为我又干蠢事了,你在想着怎么罚我呢。”



服了,这得干过多少蠢事才会有这种想法。



乌行雪心说。



他正要跟宁怀衫说“你要实在慌得很,你也传”,结果还没开口,就感觉心脏上缠绕的气劲一动,像是轻捏了他一下,直接引走了他的注意力。



乌行雪转头看向萧复暄,听见天宿上仙的嗓音贴着心脏响起来:「我找到了。」



乌行雪顿时便顾不上宁怀衫了,问道:「换给谁了?」



「是谁不知,但就在塔下。」萧复暄说着,抬手一抓,将“免”字剑收回掌中,而后一手抵着剑柄,剑尖朝地,利落一砸——



冷石封就的地面出现了千万道裂痕,顺着剑尖所钉之处朝四面八方迅速蔓延出去。



不见上仙三百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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