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5章阎罗归寺[1/2页]

随着常伯宁在梅花镇作法日久,再加上莫名其妙的溃堤之灾,“人柱”的秘密渐渐瞒不住了。



镇中前些日子因为嫁娶儿女而受害的人家,聚在一起堵在封如故的小院前,口口声声说要讨回人命债。



不得已,年迈的老镇长闻讯拄拐赶来,将隐藏许久的昔年之事和盘托出。



听过陈年旧事后,来讨命债的人统一地沉默了。



普通百姓,心中自有一份朴素的账簿:



——没有“人柱”,他们的儿女不会死。



——但没有“人柱”,全镇人都会死。



经过一番计算后,他们纷纷陷入了迷茫之中。



到最后,这些受了害的百姓,没说原谅,也没说追究,只是默默离开,唯余人群中一声不知是谁发出的、被堵在嗓子眼里的、绵长的悲泣。



当年拿定主意、要在梅花镇中设下“人柱”的镇长目送众人离开。



镇长已经很老了。他拄着手杖,活像是梅花镇里最老的那棵柳树化了人形。



他抬头看向了封如故。



中元节时,老镇长还和他分食过一个簸箩里的毛豆。



彼时,这位道君毫无架子,亲切可爱,和老头子们一起大笑,毫不顾忌地说着些市井上的玩笑。



那时候,天黑得很,只有一河摇曳的灯火,不够他这双昏花的老眼看清一个人。



现在,老镇长才完全地看清封如故的脸。



他夹着一杆竹烟枪,立在门槛上,一脚里、一脚外,和那位端正温柔的常姓道君相比,这位封道君毫无道门的仙风道骨,更像是修了旁门左道、倚门回首的艳鬼。



面对着这张脸,老镇长不敢再造次,客客气气道:“道君,劳驾……”



不等他说完,封如故就懂了他的意思,轻轻往门内一偏头,示意他跟自己来。



尾随老镇长一起入内的,还有一个头发有些凌乱的女人。



她脚有点跛,因此和老镇长一样,都走得很慢。



穿过两方影壁后,老镇长在一方阳光明媚的小院里,见到了自己十六年未曾谋面的孙子。



……当年被献祭成“人柱”的七分之一。



跛脚女人也随之站定,扶着月亮门,踮着不大灵光的脚,向内张望。



在正常人的眼里,它们是一个完整的人。



但只要稍稍动用灵力,便能看出,有七个人共处在一具身体中,彼此间却和谐得很:小四小五占去了嘴巴的使用权,对着一桌点心举案大嚼,吃出一地的碎屑;阿三在呼呼大睡;阿二占了一只眼睛,紧盯着桌上的一本书不放,小六则占了另一只,眼巴巴地望着秋千方向;小七的一双脚在地上来回挪动,想要跑出去玩。



其中,数阿大最为忙碌。



他占了两只手,一只忙着给二弟翻书,另一只给小四小五喂点心、擦嘴巴、掸碎屑。



他们抱着团,就这么畸形而热闹地活成了一家人。



老镇长和小六娘远远看着他们的孩子,眼里统一焕发出亮光来。



他们各自在那张千人千面的脸上,看到了自己最爱的人。



但“人柱”们只忙着自己的事情。



他们并不认得外面的老者和女人。



……纵使相逢应不识。



老镇长喃喃地:“他做了坏事,是不是?”



他是阿大的爷爷,在那不明身份的杨道士提出要以儿童厌胜之法拯救全镇百姓时,他含着眼泪,第一个捧出了自己的孙儿。



但他现在有些后悔了。



封如故平静道:“他们有七个人,犯错的只有两个。您的孩子没有做那些事。”



老镇长低低笑咳了一声。



他知道封如故是在安慰他,他感激他这份安慰。



“我家的是个女孩子,第六个被放下水的……”跛脚女人抢着问,“她有做坏事吗?”



她是小六的娘。



孩子还在她怀里吃奶时,便被丈夫强行抱走了。



因为这能救全镇的人命,他们家也能因此而省下一口嚼谷。



他们实在养活不了第三个孩子!



然而,就在数月前,她的第二个女儿满心欢喜地出嫁,又浑身冰冷地穿着喜服被运回家来,躺进了一只薄薄的棺材里。



她起先是悲痛的,可在得知二女儿受害的真相后,她就惊慌了起来。



她祈求地望着封如故,希望不要得到一个叫她绝望的答案。



任何一个心肠非是铁石铸成的人被她这样的含泪眼神注视,都难免心痛。



然而封如故没有任何动容,面不改色道:“她也没有做过。”



女人松了一口气,略有些松弛的皮肤绷出了一个似哭又似笑的表情来:“还好……那就好。”



老镇长有些彷徨地望着封如故:“我们当初……是不是做了一件错事?”



女人闻言,也殷殷看向封如故,想从他这里求一个心安。



……事实是显然的。



所有的梅花镇人,都被那名“杨道士”利用了。



就连当初被抛入水中、顺流漂浮至此的魔道阵修的尸首,都可能是一个诱骗这群善良的水乡人民上钩的诱饵。



他们以为那是一个无辜溺死的异乡人,便将尸首捞上岸来,好心掩埋,却没想到埋下了一枚祸种。



从结果来看,他们的确做了一件错事,在做出巨大的牺牲后,替别人做了一身嫁衣裳。



但封如故什么都没有说。



他衔住烟嘴,徐徐吐出一口清雾,说:“如果当时你们不下定决心,今日梅花镇早成泽国死地,不会再存在了。世间之事,总要有取舍,因此算不得错。”



老镇长咧了咧嘴,露出了掉了两颗牙的牙床。



他朝封如故行了个礼,转身拄着手杖向外走去。



老镇长不信封如故的话。



他猜得到,那姓杨的道士恐怕没有那么简单。



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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